教育培训市场背后的乱象：风投对赌协议推企业盲目扩张

　《经济参考报》记者最近调查发现，表面繁荣的我国教育培训市场难掩乱象，一些培训机构急功近利，虚假宣传；教育培训市场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一些教育培训机构互挖墙脚，恶性竞争，携款逃跑事件时有发生，行业诚信度下降。

　　虚假承诺 办学失信

　　虚假宣传、失信办学导致整个教育培训行业诚信度下降。

　　一名姓扶的消费者去年底向北京市消费者协会投诉称，他与8名同学在一家培训机构报名考研培训，听课证上注明去年10月1日开课，课程5天，结果 拖至11月1日才开课，课程改为3天，而且在上课过程中以老师生病为由让学生看光盘辅导。因这家教育培训机构无故拖延开课、压缩课程、未提供面授培训，消 费者集体要求退还培训费，但遭到对方拒绝。

　　北京市消费者协会发布的消费者投诉分析显示，去年12月，考研培训班擅自变更课程成为消费者投诉的热点。消费者投诉的问题除培训机构拖延开课以外，还有一些机构擅自改变上课地址或时间给消费者带来不便。

　　今年3月，厦门市工商局12315消费者申诉举报指挥中心发布的“2009年厦门市消费投诉十大热点”中，教育培训榜上有名，2009 年，12315受理相关投诉38件，同比增长72 .73%。投诉主要集中在：培训广告承诺不兑现；培训机构延迟开班或者随意更换老师、培训地点、培训时间、培训内容；不具备办学资格从事教育培训活动，广 告内容夸大其词、诱导消费等。

　　中国民办教育协会常务理事、杭州中资教育研究所所长刘绪刚说，当前教育培训投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虚假承诺，具体表现为：一是承诺无法兑现， 与家长提前签订承诺书、承诺经培训学生成绩可大幅度提高，最后承诺无法兑现；二是宣传时夸大师资，故意不透露老师的身份；三是承诺了开课时间因招生不够而 不按时开课；四是不履行合同，家长要求退款，培训机构却玩文字游戏，千万百计推卸责任。他说，虚假宣传、失信办学导致整个教育培训行业诚信度下降。

　　鱼龙混杂 良莠不齐

　　在一些地方教育培训市场，什么人都可以当培训师，谁都可以去讲课。

　　去年8月，一家“戒除网瘾”教育培训机构———原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教官黄业建、郭智才等人为戒除一位学员的网瘾，分别持棍、凳子殴打、体罚学员邓森山，致其死亡。

　　广东省社科院副研究员叶嘉国说，幼儿教育或青少年教育是一门复杂的学问，有些人连基本的儿童教育学、儿童心理学、医学和营养学等都不懂，就去办青少年教育的培训班。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打死学生的事件，就是这方面最典型的事件。

　　叶嘉国说，在一些地方教育培训市场，什么人都可以当培训师，谁都可以去讲课。“我曾遇到这样一个人：自称是潜能培训大师陈安之的学生，事实上， 他才20多岁，连大学都没上过，也从来没搞过培训，偶然看了一张陈安之的培训光盘，就把陈安之的讲课内容全部背下来，然后四处宣称自己是陈安之的学生，贴 培训海报招生，租个场地就给一大群人讲课。”

　　苏州市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介绍说，一些教育培训机构不具备合法资质，却大肆招揽学生。苏州多名学生曾参加“中智科技有限公司”组织的IT培 训，培训费用为每人11300元，并与培训方签订了就业推销协议书，但后经查实，“中智科技有限公司”未经注册，根本不具备培训教学条件。

　　青岛市教育局社会力量办学管理办公室主任孙建国说，2009年青岛市发生一起河南郑州的民办教育培训机构来青岛办文化补习班，结果收费招生后携 款逃跑，引起学生和家长集体上访。今年前4个月，青岛市教育局社会力量办学管理办公室对全市400多所民办非学历培训学校进行了综合检查，有44所学校存 在各种问题隐患被勒令限期整改。

　　恶性竞争 争揽生源

　　有的同行培训机构为了争夺生源，呈现有组织有计划的倾向。

　　《经济参考报》记者采访发现，一些地方教育培训机构为了争揽生源，恶性竞争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广州卓越教育机构董事长唐俊京说，2009年，番禺区的一家教育培训机构为了招生，复制我们的招生简章，把我们网站上的宣传资料换成他们的名 字。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卓越教育当年向社会爱心捐款50万元，番禺区的这家教育培训竟然把我们捐款照片也改头换面贴上去。平时我们在招聘招生广告派送员 时，同行的竞争对手竟然雇人卧底应聘，把我们的招生简章付之一炬而不向市场散发。

　　市场竞争不可避免，但是有的培训机构不惜造谣中伤。《经济参考报》记者手头掌握的一份材料显示，国内课外辅导名列前三强的某知名教育培训机构安 徽网络分公司营销计划居然要求，分公司的市场部经理、市场专员、产品部经理、产品部专员、综合部人员等每天必须上网搜集竞争对手的信息，并要求他们每人每 天对竞争对手发布两条负面跟帖，恶意攻击、散布对方的负面新闻，完成任务予以奖励，未完成任务予以扣罚。

　　师资是教育培训机构核心竞争力。学大教育广州总校长徐文斌说，教育培训行业竞争非常激烈，经常发生同行相互挖人，争抢生源，招生短兵相接的情 况。唐俊京说，有的同行培训机构为了争夺生源，呈现有组织有计划的倾向，暑假期间往往是招生的重要时段，他们往往在6月份使出各种手段挖走我们最好的老 师，把学生资料也带走，企图使我们有的课程开不了，以此达到打乱我们培训计划，毁坏培训声誉的目的。

　　中国民办教育协会常务理事、杭州中资教育研究所所长刘绪刚说，对教育培训行业而言，拥有良好的师资就意味着生源，但目前在教育培训机构就业的老师流动性太大，三天两头有辞职的，时常造成很多家长上访，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同行恶性竞争，互挖墙脚。

　　多头管理 职业培训市场面临监管失控

　　申办教育培训需要一定的资质和规模，而打“擦边球”的成本则非常低廉

　　一些教育培训机构负责人和专家认为，目前教育培训市场的乱像与行业准入门槛低，办学资质差，多头管理不无关系；着眼于培育这一产业的需要，当前主管部门应根据社会培训需求规范管理，同时严格审查培训机构办学资质，定时评估，引进第三方监控体系，加强风险管控。

　　两大问题困扰我国教育培训市场

　　“教育咨询界定模糊，租几间办公室，请几个老师讲授，说是培训也对，说是咨询也行！”

　　一是主管部门虽有分工，但彼此协管不力。

　　记者调查发现，目前教育培训机构办学监管涉及教育、工商、劳动、民政等部门，由于多头管理，多重标准，导致监管弱化。

　　青岛市教育局社会力量办学管理办公室主任孙建国说，目前，教育部门和劳动部门都可以审批教育培训机构，劳动部门批的一些职业培训学校在青岛有 170多所，按规定应到当地教育部门备案，但是这几年没有一家备案，对于教育部门而言，由于多头管理，职业培训这个市场基本处于监管失控状态。

　　山东省济南市教育局副局长李宪辰说，在实际工作中，教育部门对于民办教育机构缺乏风险控制手段，教育部门对于很多公司化运营特别是租赁场地办学的培训机构鞭长莫及。可一旦有学校或教育机构携款逃走，学生就全都跑到教育主管部门来要说法。

　　二是一些企业在工商部门成立教育咨询公司违规招生培训，规避教育、民政部门的行业监管。

　　青岛市教育局社会力量办学管理办公室主任孙建国说，一个值得注意的苗头是，现在很多企业在工商部门注册成立教育咨询公司，按照营业执照登记的经 营范围，此类教育咨询公司是不能开展培训办学的，但是他们“打着咨询的名号，大搞教育培训”，一些大的教育培训机构如学大教育在青岛采取的也是公司化运 作。

　　按照规定，在教育部门、民政部门申办教育培训需要一定的资质和规模。天津市汇通天下教育集团高级副总裁马辉举例说，汇通外国语学校的性质是民办 非营利性企业，主要有两大部门管理，民政部门发办学许可证，教育部门社会力量办学处给予业务指导，办学门槛比较高，如需要有400平方米以上的办学场 所，4名以上具备教师资格的教职工，还要向教育部门上交150万元备用保证金。

　　而打“擦边球”的成本就非常低廉了，目前的情况是，在工商部门注册一家咨询公司就可从事教育培训行业，花10万来块钱租几间教室、找几位老师、再起个吸引眼球的名字，买几本教材就能进入这个行业了。

　　天津一家教育培训机构的负责人告诉记者，他本人原来在北京一家幼儿英语培训学校工作时，一年时间内帮学校在全国各地衍生出80多家分部，用的就 是在工商部门注册教育咨询公司打“擦边球”的方式。他说：“教育咨询界定模糊，租几间办公室，请几个老师讲授，说是培训也对，说是咨询也行！”

　　规避监管 卷款潜逃时有发生

　　“多头管理”甚至造成“谁都不管”的局面，这使得一些被吊销招生资质和没有办学资质的教育培训机构得以混迹市场。

　　一些专家认为，当前教育培训机构在工商部门成立教育咨询公司，从事教育培训有愈演愈烈之势，这样规避了民政、教育部门的办学监管规定，无形中降低了行业准入门槛。

　　2009年12月14日起，知名的英语口语培训学校凯恩英语在上海的5个培训点陆续关闭，千余名学生一度陷入复课、退费无着落的局面。这一事件 并非个别。2009年10月底，深圳、广州、上海、武汉等地的灵格风英语培训学校相继关门；北京瑞来英语培训中心关门，众多学员四处追讨学费，在社会上造 成不良影响。

　　广州软件行业协会副会长、中大星城董事长游梦良说，由于教育培训机构一般都是采取预收款的形式，先收费后服务，一收就是一年的学费，一旦招生跟不上，资金周转困难，经营就难以为继，学员利益受损，这是教育培训机构频现倒闭门，卷款潜逃事件时有发生的重要原因。

　　三管齐下 加强监控

　　国家应尽快出台盈利性教育培训机构管理办法，制定具体的标准，防止一些公司借教育咨询公司之名，大行教育培训之道。

　　针对目前教育培训市场的现状，有关专家提出从三方面入手，加强监管：

　　首先，抬高门槛，严格审查。天津市汇通天下教育集团高级副总裁马辉说，对于教育培训市场，相关部门应设置一定的准入门槛，进行严格审查。

　　青岛市教育局社会力量办学管理办公室主任孙建国说，民办教育促进法规规定，经营类的民办学校由工商部门审批，但直到现在国家的具体操作办法还没出台，国家应尽快出台盈利性教育培训机构管理办法，制定具体的标准，同时明确教育培训机构教学业务的监管应由教育部门负责。

　　其次，地方政府应明确教育培训市场的主管部门，各司其职，改变“多头管理，谁都不管”的局面，从严规范借教育咨询公司名义打“擦边球”从事教育培训的企业。

　　再次，上缴保金，风险管控。中国民办教育协会常务理事、杭州中资教育研究所所长刘绪刚说，在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家，除了政府监管外，保险公司 也会对培训机构进行监控，培训机构在办学时应购买保险，学生交费后等于同时购买了学费保险，如果教育培训机构一旦倒闭，保险公司会进行赔付。

　　一些专家认为，国家有关部门应提高营利性教育机构的备用金标准，促成企业自律。前些年工程领域屡屡发生拖欠民工工资的情况，后来各地按工程款的 比例提取欠薪保障金，专款专户管理，有效减少了拖欠情况的发生。为此，一些专家呼吁，教育培训行业可借鉴这一做法，按学费比例提取备用保证金，专款专户加 以监管。

　　风险投资强势介入 风险几何？

　　利益短期化的经营特点可能给行业发展带来负面影响

　　《经济参考报》记者调查发现，近年国内外风险投资频频注资教育培训机构，教育行业已成为紧随IT、传媒娱乐以及互联网之后风险投资注目的“热 门”领域。不可否认，风险投资在帮助企业快速扩张，抢先获得行业竞争优势地位作用突出，但随着行业竞争加剧，利润下降，风险投资与教育培训机构签订的“对 赌协议”极有可能造成教育培训机构陷入困境，对其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也须正视。

　　风投强势介入教育培训

　　国内知名的专业教育投融资研究机构———杭州中资教育研究所跟踪研究发现，近年国内教育培训行业机构融资不乏国外风险投资的身影：2009年8 月，老虎环球基金携韩国K T B投资集团向学而思投资4000万美元；2008年3月，北京汇众益智科技有限公司宣布获得凯鹏华盈1000万美元的投资；2008年2月，全球知名创投 机构红杉资本联合联想投资向北京万学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注入上千万美元的风险投资；2007年9月，凯雷宣布投资2000万美元入股新世界教育集团。

　　由于是新事物，目前注资教育培训机构的风投机构没有政府权威完整的统计数据。根据中国民办教育协会常务理事、杭州中资教育研究所所长刘绪刚的跟 踪研究，据不完全统计，国内目前已有300余家教育培训机构被国内外风险投资机构注资，这些教育培训机构包括巨人集团、学大教育、新东方、环球雅思、安博 教育、红黄蓝教育机构等。

风险融资提升行业实力

　　受访的教育培训机构负责人和研究专家认为，对于风险投资的作用需要辨证看待，风险投资带来的管理经验和资源，有助于改善教育企业的公司治理结构，快速扩张，但其利益短期化的经营特点也可能给引资的教育培训机构，乃至行业发展带来负面影响。

　　2004年，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获得风投机构老虎基金等投资5000万美元，企业迅速裂变扩张，成为国内留学教育培训机构的龙头企业；2006年9月7日，企业登陆纽约交易所成功上市，成为国内教育行业第一家上市企业，大大激发了风险投资对中国教育培训市场的热情。

　　学大教育广州总校长徐文斌说，国内相当多的培训机构是由小作坊模式发展而来的，没有现代企业的治理结构，培训机构引入风投，不但可使资金实力大增，而且管理水平会得以提升，企业的核心竞争力得到增强。

　　风险投资对行业发展将产生深远的影响。广州软件行业协会副会长、中大星城董事长游梦良说，目前国内教育培训行业整体呈现散、乱、小的现象，风险投资的介入将可加速行业整合，提升行业实力，同时规范市场行为，促进行业发展。

　　负面影响不可小觑

　　犹如一枚硬币的两面，风险投资的负面影响也不可小觑。原融勤国际合伙人孙红伟说，风险投资某个项目的最直接目的不是持有，而是将其做大、增值，最后通过套现实现价值回报，也就是说，风险投资从投资的第一天起，就想着如何将这个项目卖掉，而且卖个好价钱。

　　广州卓越教育机构董事长唐俊京说，培训行业合格产品的生产不但要有优秀的课程设计，更要有大量优秀的教师队伍，而优秀教师的培养没有三五年是不 可能的，风险投资利益短期化的要求，往往会导致培训机构在师资没有跟上的时候大举扩张，最终使教学质量下降，影响整个机构的声誉，进而让行业受损。

　　《经济参考报》记者了解到，风险投资在向培训机构投资前，一般会与培训机构签订发展目标的“对赌协议”，协议中会明确每年的营业额及利润增长目 标，如果不能达到所设定的目标，办学者就必须进一步出让股份给投资者。接受投资让办学者的经营压力大增，为达成目标不断加快扩张的步伐，如果教学质量、经 营管理跟不上，就会出现经营危机。去年底，正是由于扩张过快，导致日本最大的语言学校N O V A申请破产保护，该校在日本有上千所分校，40多万在读学生，占据日本外语培训市场的一半以上份额，一时闹得纷纷扬扬。

　　唐俊京说，在签订投资协议前，风险投资会加入约束条件，以加强对投资项目的监控力度，保障其投资资金的安全，精明的风险投资人在设计条款时自然 会倾向于自己的一边，再加之培训机构谈判经验不足，专业辅助力量薄弱，风险投资人背后随时有一流的会计师、律师全程陪同，最终双方签字的条款往往在权利义 务安排上会对培训机构不那么有利，直至曲终人散，培训机构方恍然大悟，但为时已晚。

　　前车之鉴，不可忽视。刘绪刚说，从目前情况来看，国外风险投资所注资的国内教育培训机构均是行业的佼佼者，随着行业竞争的加剧，利润下降，一些 教育培训机构势必难以完成“对赌协议”的预定目标，风险不言自明，而这些教育培训机构动辄几百人上千人，有的甚至上万人，加之教育培训行业社会关注度高， 一旦出事将会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教育主管部门应提早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