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行不存在魔法公式
“过去的(改革)经验使我们受益匪浅。其一,逐步放开外汇管制;其二,深化资本市场。相信中国这一大型经济体也一定能够做到。”5月下旬,菲律宾央行(BSP)副行长基尼孔多(Diwa Gunigundo)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独家专访时表示。 他认为,人民币长期升值压力可能成为改革的一大潜在阻力,因为人民币升值将削弱中国出口的竞争力,但这也促动了中国从出口、投资主导型向内需、消费主导型转变。基尼孔多认为,“以消费促增长”的转型是正确的选择,而关键在于其是否可以持续。 近期,人民币兑美元贬值近3%,对于人民币短期和中长期币值的讨论十分热烈。 谈到美国逐步退出量化宽松(QE)的全球影响,基尼孔多认为货币政策“正常化”是大势所趋,新兴市场对之有所预期,且既存的宽松大环境未变,缺少的只是额外流动性,因此并不构成担忧。 面对扑朔迷离的国际市场大环境,近几年已然成为欧美国家“沟通利器”的“前瞻指引”是否能助新兴市场一臂之力?基尼孔多认为,新兴市场很难照搬所谓的“前瞻指引”。“新兴市场存在太多不确定性和波动性,很难预测下一步行动。”他表示,菲律宾央行会参照“一篮子”综合指标进行决策,对于新兴市场而言,并不存在所谓的“魔法公式”(magic formula)可供市场简单预测央行动向。 和菲律宾央行一道,存款保险公司是菲律宾金融监管体系的组成部分。基尼孔多介绍说,存保公司充当破产银行的破产管理人,如同美国的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每个银行账户最高存款保险为50万比索,当银行破产时,所有资产都会售出,售得资金用以补偿超出50万比索的存款。 升准旨在“先发制人” 第一财经日报:菲律宾央行今年4月将存款准备金率(RRR)上调100个基点,而利率维持不变,以此防范金融稳定风险。做出这一决策是基于怎样的考虑? 基尼孔多:提高准备金率在于缓和信贷扩张。如果系统中存在过剩流动性,政策利率的效力就会被削弱,同时人们也更可能投资其他领域,如房地产市场或其他资产市场,这就可能引发金融稳定风险。 日报:一些评论认为菲律宾的房地产市场存在泡沫,你同意吗? 基尼孔多:不。央行此举旨在“先发制人”,我们希望在危机浮现之前就能解决潜在的问题根源,即流动性过剩。 日报:在货币政策的工具箱里,一般认为,利率和存款准备金率(RRR)主要服务于通胀目标,用宏观审慎措施应对金融稳定的风险,以存款准备金率“支招”金融稳定风险,而非宏观审慎政策,又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基尼孔多:金融稳定是各类调节措施的“最终受益者”。若不提高RRR,银行便可能会因追求更高受益而放松信贷标准,这将鼓励投资,刺激包括房地产市场、股市等在内的资产市场,这或将催生泡沫,而银行的风险敞口也有所扩大。一旦银行受到波及,就会引发金融稳定风险,因此能够预先抑制过剩流动性十分重要。 关于利率,首先申明,目前通胀预期仍然稳定(注:菲律宾央行6月19日调高了今明两年的通胀预期),今年前四个月维持在4.1%左右,因此目前加息的时候未到。但如果之后利率逐步攀升,我们会考虑加息。 再说说宏观审慎措施。目前,我们已经采取了这些宏观审慎措施:一,设定不动产贷款上限(占贷款总量的20%);二,确定贷款与价值比率(Loan to Value Ratio)为60%~70%;三,设立单一借款人贷款上限(Single Borrower"s Limit),占机构自有资本金的25%。 总体而言,菲律宾目前的主要风险是流动性过剩,这或将导致资产价格上升而最终影响银行系统稳定,因此我们上调了RRR。而如果通胀上行压力浮现,我们也会考虑采取“上调RRR+加息”的“组合拳”。此外,如果房地产贷款占银行贷款总额大幅超过20%,我们会对宏观审慎措施进行调节。 日报:今年2月以来,菲律宾证券交易指数(PSEi)受公司收益上浮推动出现大涨,同样,一些评论认为股市存在风险,若风险继续上行,央行会采取何种措施加以应对? 基尼孔多:我不认为我们的股市存在风险。如我之前所述,央行采取的措施在于“先发制人”,因此我们在过去的两次货币委员会上都分别提高RRR 100个基点。目前实际的信贷增量仍在合理区间内。 如果风险浮现,可能采取的工具就是调节利率,但我们一定会以一种非常谨慎、校准(calibrated)的方式进行,因为调节过度将有碍金融稳定。此外,额外的宏观审慎措施也可发挥一定作用,其最大亮点就是机构和组织可自我调节,如菲律宾证券交易所就包含在自律组织(SRO)之中,而央行的任务就是进行统筹,并确保一切都合理运行。 日报:菲律宾正在考虑加大在基础设施方面的投资,如果通过增加财政支出的方式实现,是否会引发对于财政赤字的担忧? 基尼孔多:目前财政赤字仅为2%,这一水平相当低,不足以构成担忧。鉴于当前对教育、基建、医疗等方面的投资会进一步转化为长期增长,因此即使财政赤字略微偏高我们也不会太过担忧。此外,随着就业机会增多、经济活动加速,政府税基也将会扩大,投资成本也因此会被消化。 应监管涉存款影子银行 日报:中国影子银行规模在过去几年间大幅膨胀,而影子银行问题也在菲律宾货币委员会会议上时有提及,影子银行的规模是否有所增长? 基尼孔多:这已经是一个全球趋势,影子银行在菲律宾尚在发展演化过程中。人们对逃脱于监管进行业务的愿望催生了影子银行,而我们则需要确保法律权威对其加以监管。相关机构可以认为自己身处央行监管范畴之外,但只要涉及存款而又缺乏证券交易委员会或央行的批准,我们会出手对其进行规管。重要的是,大众需要了解监管范畴,从而明确自己身处何种领域,究竟是影子银行还是受监管的机构。我认为,金融知识的普及和同市场的金融沟通同样至关重要。 日报:以中国互联网金融公司为例,其通过网络平台筹集资金,此后又将之存回银行账户,这是目前中国一种典型的影子银行。你是否认为应该对这类影子银行采取和传统银行业相同的监管方式?或是可以适度放宽监管? 基尼孔多:影子银行在菲律宾还在发展演化过程中,因此我尚无法就此类敏感话题具体置评。如果牵涉到公众存款,就存在风险,一旦规模扩张到一定程度,正规银行业可能也无法幸免于难。因此,监管当局应该在发展过程中加以干预或规管。 日报:金融危机后,微观审慎和宏观框架间的合作被提上了议程。菲律宾央行下设成立了跨机构金融稳定协调委员会(Inter-agency Financial Stability Coordination Council),这个机制是否有效? 基尼孔多:菲律宾央行只是银行业的监管者,而非整个金融系统的单一监管方。尽管银行业占整个金融系统的大头(70%到75%),但央行同保险委员会、证券交易委员会及菲律宾存款保险公司四者是共同监管方。各方互通信息,以避免政策重合,通过时时交流经济和金融走向,可以说四方在问题的解决方面能够达成共识。 日报:菲律宾的存款保险机制也具有监管职能? 基尼孔多:是的,菲律宾存款保险公司充当破产银行的破产管理人,随后进入清算程序,正如美国的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每个银行账户最高存款保险为50万比索,此外所有破产银行资产都会售出,售得资金用以补偿超出50万比索的存款。 日报:就菲律宾的汇率政策而言,2013年IMF在第四条款磋商(Article IV)中建议菲律宾应该进一步放开汇率,使其跟随基本面变化。你认为菲律宾的汇率政策足够灵活吗? 基尼孔多:事实上,我们当时便对IMF的建议提出反驳。我们认为汇率政策已经非常灵活,足以应对外部冲击。 日报:菲律宾已经完全开放资本账户了吗? 基尼孔多:我们的经常账户已经完全打开,而资本账户仍存在一定限制,尤其是对外投资额度。但事实上,实际对外投资额还远不到规定的上限。目前,实际对外投资额仅为3000万到4000万,尚不及上限的一半。我们希望有更多的国内资本能走出国门。 “前瞻指引”在新兴市场很难奏效 日报:菲律宾央行是否充分享有货币政策的独立性? 基尼孔多:当然。在过去的20多年中,政府从未干预过央行的货币政策。 日报:IMF曾在报告中提及,菲律宾央行需要进一步充实法定资本金? 基尼孔多:是的。我们的法定资本金为500亿比索,之前我们已向议会提出修改法案,希望将其扩至2000亿,目前修订案仍在接受国会审议。 日报:菲律央行设定了一个外汇储备目标? 基尼孔多:可以这样说,但这并非硬性目标,而是基于当前全球情况进行衡量。目前,菲律宾外汇储备总额约为800亿美元。 日报:这一储备积累背后的动力是什么?要知道中国的外汇储备总额已接近4万亿美元,已然成为了一大负担。 基尼孔多:外汇储备对菲律宾而言也是一个负担,但我们应该从正反两面对待该问题。负面而言,美元持续疲软,因此当我们将美元兑换成比索时,难免受到损失。幸运的是,近期比索有所贬值,因此损失也相对缩小;就正面而言,如果不积累外汇储备,市场不稳定性就会加大。中国人民银行(PBoC)持有美元也是意在维稳金融系统,以防流动性泛滥而推高通胀率,否则事态将会变得更加棘手。菲律宾央行也是如此,没有外汇储备的贡献,人民就要付出成本,如高通胀、高利率等,而现在央行则吸收了这一维稳成本。对我们而言,这是治理的功能之一,且维持经济稳定是央行的法定职责。 日报:中国正在积极推进改革,如利率市场化、汇率市场化以及人民币在资本项下可兑换,基于过去的经验,你对中国有何建议? 基尼孔多:中菲经济规模存在巨大差异,不可一概而论。不过,自2007年到2013年,我们经历七波汇改,过去的经验亦使我们受益匪浅。其一,放开外汇管制;其二,深化资本市场。这两者是我们在过去10~15年间坚持推行的,相信中国这个超大经济体一定能够做到。不过人民币升值压力可能是一大潜在阻力,因为人民币升值将削弱中国出口的竞争力,但这也将促动中国从出口、投资主导型向内需、消费主导型转变。在转型时期,可能会出现混乱,但中国人口众多,也日趋富裕,因此市场将愈发强大。我认为“以消费促增长”的转型是正确的选择,而关键在于其是否能够持续。 日报:你是否担忧中国经济增速跌破7%? 基尼孔多:世界都应该有所担忧。当前中国在市场中扮演的角色愈发重要,在投资、出口、从东盟地区服务和商品的进口方面都举足轻重,因此任何市场变化都可能造成溢出效应。对如菲律宾等小型经济体而言,唯一的出路就是加强本国经济韧性,以在中国、日本等出现问题时可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日报:对于加息的时点,你如何判断? 基尼孔多:这很难预测,我不想妄下推论,一切就等耶伦的决定吧。 日报:就央行的沟通方面,“前瞻指引”在危机后成为先进经济体最流行的沟通式之一,其导向直接同失业率和经济增长等指标挂钩。你认为“前瞻指引”在新兴市场中是否也会奏效? 基尼孔多:我认为很难奏效,“前瞻指引”在新兴市场很难运行。因为新兴市场存在太多不确定性和波动性,很难预测下一步行动。因此,我们仅会提供对通胀的预测来代替“前瞻指引”。在货币政策会议后,我们会通过媒体及时同市场沟通,及时向大众传达决策细节。由此,市场便知道央行会参照“一篮子”综合指标进行决策,而并不存在“魔法公式”(magic formula)可供简单预测央行动向。这种方式在如菲律宾等的新兴经济体中更为适用。 日报:美国退出量化宽松(QE)是否引发你的担忧? 基尼孔多:我们对退出QE早有预期,这种大规模的流动性注入迟早是要叫停的。实际上,宽松的大环境并没有改变,之前已存在的流动性将会保持,即将缺席的只是额外的流动性注入。作为一个超大经济体,美国必将逐步回归“正常化”轨道,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家功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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