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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市场制度不会崩溃

2016年09月02日 09:03    024

  自由市场制度不会崩溃

  1929年“大萧条”,西方各国有着不同的反应,以英、美、法为代表的各国,选择了继续坚持自由市场经济的道路;而德国和日本选择了国家资本主义,并从国家资本主义走向了战争。二战之后,西方世界经历了艰难重建,尽管各国的政府职能在加强,但基础还是自由市场制度。如果自由市场制度能够在“大萧条”的冲击下生存下来,有什么理由认为它将毁于这次金融危机呢?

  二战前后,政府在经济中的作用得到了提升,这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和战争有关。打仗的时候,政府出面,以全社会的名义把经济转入战时轨道,管制价格,安排生产以保证军需,用配给应对消费品的紧缺。这一传统在二战之后继续了下去,特别是在欧洲,重建欧洲的马歇尔计划是政府对政府的计划,只能通过政府执行,强化了政府的经济职能。

  在战后的几十年中,欧洲的国有部门长期效率低下,冗员充斥,亏损累累。1980年代撒切尔-里根主义的兴起并不是偶然的,不是说出了一个哈耶克,出了一个弗里德曼,又正好碰上里根和撒切尔夫人认同他们的主张,掀起了解除管制和私有化的浪潮,而是解决国有部门效率问题的一个对策。里根和撒切尔夫人必须要这样做,否则共和党在美国,保守党在英国,就不可能获得选民的支持。

  哈耶克和弗里德曼坚持自由市场制度,坚持自己的理念,之所以得到广泛的支持,很大程度上和当时的社会氛围有关,和经济发展的客观形势有关。原来的选择遇到了问题,国有部门搞不好,必须寻找其替代方案,就像中国的经济改革一样,实践已证明,计划经济此路不通,无论是邓小平还是其他领导人,要在老百姓的拥护下长久执政,都会选择改革开放。

  在寻找替代方案时,要问一下有什么可以选择的,用计划经济替代自由市场制度吗?即便发生了金融危机,恐怕也没有人建议回到计划经济,东欧、前苏联和中国的经验证明,计划经济是毫无希望的。

  自由市场制度不完美,过去有问题,现在碰上了问题,今后也还会发生各种各样的问题,但迄今为止,它是人类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资源配置的机制。

  为什么这么说?哈耶克指出,现代经济活动极为复杂,涉及成万上亿的消费者和厂商,有多少种产品和服务?又有多少种资源要配置?如果靠政府完成这个任务,最多几千名的中央计划官员不可能收集并处理如此大量的信息。社会只能把资源配置的问题化整为零,变成个人和企业的分散决策,由13亿人自己去收集和处理信息,自己做决策。

  也许有人会问,个人和企业都自己做决定,那不就陷入无序状态了吗?谁来协调整个社会的经济活动呢?哈耶克说,自由市场是非常有秩序的,秩序靠价格机制维持,社会的经济活动由价格进行协调,不需要超社会的机构去统一调度和管理。产出品和投入品的价格告诉每个企业,你应该生产什么,用什么生产和生产多少。消费品的价格告诉每个消费者,你应该买什么和买多少。我们国家的经济现在不就是这样运行的吗?

  金融危机改变了哈耶克的这个结论了吗?没有。有人认为,金融危机说明自由市场制度不行了,但又讲不出道理来,也拿不出替代方案。自1930年代的“大萧条”到今天,自由市场制度的基本构架没变,以私人产权为基础,在以法治为核心的一整套制度的支持下,企业和个人分散决策,根据价格信号进行资源的配置,政府干预仅仅作为矫正“市场失灵”的一个手段。金融危机没有改变这个基本构架,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改变它。

  对于金融危机后的经济体制,需要讨论的,不是以中央计划代替自由市场制度,不是政府主导或者管制下的“鸟笼经济”,而是针对金融危机所暴露出来的政策失误和市场缺陷,通过制度和政策的调整,提高市场配置资源的效率。政府在这里的职能是“协助之手”(HelppingHand),协助市场这个“无形之手”(InvisibleHand),而不是取代它。

  在讨论“协助之手”时,要注意一点:所有引起市场失灵的那些因素,同样对政府发生作用。比如说信息不对称引起的市场失灵,如果市场参与者的信息是不完美的,为什么要假设政府就有完美信息?如果政府的信息也不是完美的,为什么要把政府干预看成是克服市场失灵的妙药呢?

  第二,市场上有交易成本,政府干预也有成本。第三,要考虑到“协助之手”变成“攫取之手”(GrabbingHand)可能性,华尔街贪婪,白宫和国会就不贪婪了吗?无非是一个贪钱,一个贪权。

  市场不完美,政府也不完美。凯恩斯主义者逻辑上的矛盾就在这里,市场不完美,政府却是完美的。魔鬼遇上天使,结论还用说吗?

  在评价美国政府的金融救援时,人们把非常时期和正常时期混为一谈,政府的职能在这两个时期是截然不同的。

  美国财政部提出7000亿救援计划时,金融市场上已经是草木皆兵,人人自危,恐慌迅速蔓延。这是一个非常时期,需要政府采取紧急措施,如同在战争状态中一样。学术界有人把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称为萧条经济学,这是十分准确的,萧条经济学而不是常态经济学,你看凯恩斯的原著,《通论》讲的全都是非常时期。

  后来的凯恩斯主义者犯了个错误,把常态混同于危机时期,在常态下推行非常时期的政策,用非常时期的政府干预,论证常态下的政府越位。就这一点而言,凯恩斯主义者背离了凯恩斯的原意。

  正常时期和危机时刻的区别在哪里?从理论上讲,就在于正常时期人们的预期是稳定的,而在危机时刻,人们的预期发生剧烈的变化,导致平时见不到的极端行为。在预期不稳定的情况下,怎样设计经济政策,这是凯恩斯主义应该研究的新课题。凯恩斯本人当时没有研究这个问题,他只是说当人们的预期和正常时期不一样时,政府应该做什么。凯恩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后半段:政府采取行动后,人们的预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这次美国政府所有的措施都指向一个目标——尽快把预期稳定下来。政府不断地尝试,看这7000亿怎么个花法有效,2500亿入股银行,担保商业票据的交易,收购有毒资产,目的都是将预期恢复到危机前的正常状态。

  实际上,从1997年-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到现在,如何稳定市场预期是一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需要理论经济学家作更多的努力。芝加哥学派假设的是常态下的稳定预期,凯恩斯学派的前提是萧条时期的预期,搞清楚两类预期之间是如何转换的,是理解危机和有效应对危机的关键。

  一旦危机过去,预期回复到常态,政府也应该回归正常时期的职能,从已经入股的银行中撤出来,取消对卖空的限制,不再担保市场交易。政府如何在危机和常态间转换职能?香港特区政府在1998年的所作所为,堪称典范。当联系汇率制受到冲击时,港府艰难地决定入市干预(当时我在香港,赞同这个行动),执行凯恩斯主义了。港府同时明确表示,香港的自由市场地位保持不变,一旦局势稳定,就立即退出市场。港府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在危险解除之后,港府把手中的股票做成基金,让港人凭身份证购买,还富于民,政府退出市场,重新回到斯密所讲的“守夜人”的角色上。

  以一个典型的市场失灵——自然垄断为例,纠正市场失灵的政策有几个,到底选哪一个,要看政策的成本和效益的比较。

  自然垄断的问题是厂商拥有完全的定价权,它根据利润最大化而不是社会福利的最大化定价,自然垄断价格因此高于我们希望的社会最优价格,这样就伤害了公众的利益。

  对于这样的市场失灵,大概有这样几个可供选择的对策。第一个是市场化方案,政府可以拍卖垄断经营权,像德姆塞茨证明的,如果拍卖市场组织得比较好,拍卖所得等于垄断利润,政府就通过拍卖事先抽走了全部垄断利润,再拿这些钱补贴社会公众。

  第二个方案叫监管方案。因为是垄断行业,政府不允许厂商定那么高的价格,政府定价并进行监管。传统的经济学分析到此为止,但人们忘记了,兼管的方案是有成本的。政府需要大量的信息,以便决定什么水平的价格是合适的。监管成本不仅体现在信息上,而且在获取信息的过程中,厂商肯定要误导你,他会虚报成本,因为定价方法是成本加一定的利润,成本越膨胀,他得到的价格越高。如果政府根据厂商提供的数据定价,结果还是不能很好地保护消费者的利益。

  监管还有一个隐性成本,虽然是隐性的,但非常重要,那就是被监管企业的效率低下。由于定价是成本之上加利润,企业没有降低成本的积极性,雇了很多冗员,管理费用高居不下,他没有成本意识,浪费多少没关系,反正最后都打到价格里,政府报销。

  监管不仅有成本,而且有可能不起作用。垄断厂商、内部人收买监管者,监管变成寻租工具,公众的利益还是得不到有效保护。你看王益的案件,一个曾负责监管的高级官员,自己违法谋利;你看各地交通厅有多少官员落马,就知道为什么政府部门总喜欢讲加强监管。

  第三个方案是国有化,政府出面经营。但政府经营的成本也很高,官员管企业,既没有专长,也没有足够的激励,企业的效率能高吗?国有化的另一倾向是用行政垄断代替市场垄断,排斥和抑制竞争,降低经济的总体效率,而且国有企业自己也想赚钱,国有资产要保值增值呀,于是照样抬高价格,倒霉的还是公众。

  第四个方案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上面这三个方案的成本都太高了,还不如放任自由——不如让市场垄断算了,细算一下成本和收益,最后可能发现,市场垄断的社会净损失是最小的。

  所以在非完美市场和非完美政府的情况下,如何制订公共政策,要算算账,要做成本和效益分析,不存在“市场失灵靠政府”的简单公式,政府干预不一定就能避免下一次金融危机。

  政府的非完美性是因为它和你我一样,都是凡夫俗子,都有自己的利益追求。对公众来说,你是愿意忍受寻租贪腐之苦呢,还是愿意忍受市场上的垄断贪婪之苦?你不是在天使和魔鬼之间进行选择的,而是在两个魔鬼之间挑一个危害小的,挑一个成本低的。

  监管还是“去监管化”,也是两个魔鬼之间的取舍,各有利弊。至于我们的金融监管,其实在很多情况下不是监管,而是行政管制。监管和行政管制的区别是什么?市场失灵时,才考虑监管;市场有效时也管,就是管制。管制一定要解除,否则我们的金融没创新,机构没创新,产品也没有创新。官员管市场,就怕出事,出事要丢乌纱帽!保证不出事的最好办法是不做事。我们现在的问题不是监管,而是如何把市场的活力和民间的创造力从过度管制下解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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