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薛蛮子
2011年,他自己还不算火,刚刚晋封了“中国天使投资第一人”,接受媒体采访谈及这桩旧事,他说“马云是我最大的失误”。奠定江湖地位时,便要讲历史的悠久。2012年,他风头正劲,再谈及马云时,他的语气满是与对方在江湖中称兄道弟的戏谑,“这厮长成这样,能有什么前途”,姿态是与一线大佬把酒言欢。
2016年,声称复出后只做投资大亨不做大V的薛蛮子,谈及马云又换了话术“今天马云还拿当年的商业计划书来,我依然不投,因为他要做B2B,而后来他悟出来和做成功的是2C的部分”。毁誉交半时,他便讲自己的专业性,目光的独到。
人们对知名人士的认知曲线通常是这样的。
名人在某种助力之下迅速蹿火,关于他们的过往被苦难化或神化,然后迅速扩大化。他们的人像变得棱角清晰、调性鲜明,成为人间与神坛中间的存在体。
然后在某个时点,命运的眷顾忽然就不再了,曾经成就他们的那股神力,成了他们的软肋乃至破绽。他们迅速跌回人间,直坠地狱,千夫所指,接踵而至。
不过公众的记忆并不比鱼长很多,名人只要谨小慎微地在既有轨道重新运转,自然有新的妖孽出道,盖过你的荒唐。然后你重新露面时,公众便原谅了你。那感觉就是“算了,后面的人还不如他呢,凑合凑合一起过吧”。
网红薛蛮子几乎穷尽了这条曲线,目前他正在复出的路上。
我对薛蛮子本来无甚好感,无论在当年他自封为“中国天使投资第一人”,热心公益话题时,还是在他此后因为造谣与嫖娼翻船,在央视新闻里认错时。
我能看到的,都是别人希望我看到的,一个商人自己打造的古道热肠,朝阳群众乃至新闻联播要揭黑的大V真实面目,又有什么差别。
不过,年过六十的薛蛮子在因微博造谣与嫖娼翻船,在看守所度过7个月后取保候审,在获得了部分自由后做的一切复出、翻身的尝试,却让我对他很高看了一眼。
这种评价依然无关好恶,只是敬他生命力的旺盛,心智的强大。
我的一位天使投资人朋友,投资了同一个创业者的接连四个创业项目。那个创业者是三观亦正亦邪,是不放过身边的任何一丝资源、机会的那种人。并不讨喜,却也让人不好意思一直拒绝他的要求。
我问过那位天使投资人一直投资他的理由,老奸巨猾的天使说“这样的人总能成事,不在这一票,就在下一票,跟住他就可以了”。
看到今天折腾复出的薛蛮子,我忽然明白了那位天使的话。这样的人总能折腾出点儿什么动静,不在这一票,就在下一票。不过他太热衷于拨弄人心,天道好还,也总有大坑在等着他跌落,不在这一坑,就在下一坑。
薛蛮子本是一个商人,他是UT斯达康的创始人之一,投资过8848、蔡文胜、李想,在江湖中还不流行说红衫军团、经纬系时,人们的意识中已经有了他的“薛门”。
不过关于他的财富,也有另一个并非完全清白的版本。薛蛮子的第二任妻子丁玮,是前贵州贪官阎建宏的儿媳妇,东窗事发时携巨额财产远逃美国创立珠宝品牌欧致宝,在美国与薛蛮子相识。在另一版的传说中,薛蛮子本是帮着丁玮夫妻投资洗钱,却珠胎暗结,直接联手丁玮把钱洗走了。
他就是这样精明的、又有些暗沉往事的商人。
不过自2011年起,借助微博的红利期,通过自封为“中国天使投资第一人”,通过有意无意透露的“红二代”身份(其父是原北京市副市长薛子正),通过对一系列公众话题的参与(如打拐英雄),薛蛮子站上了一个历史的高点。
我对自封为啥啥第一人的,通常都保持着警觉,这种自封通常缺乏足够的调查,或者切割到一个特别刁钻的维度,就像早年采访我认识了一个自诩“中国商业地产第一人”的哥们儿,我诚惶诚恐地聊了半晌,才明白他是中国第一家商业地产公司中,第一个中国雇员,天了噜!
从2010年9月8日薛蛮子注册微博,到2013年8月23日薛蛮子被抓,他共发布了85012条微博,平均单日发布78条,其中大部分是关于热点话题的转发、评论、参与。其中包括他曾多次转发的,有网络红人秦火火的微博。
我猜,在薛蛮子的回忆中,这该是他人生中爽的数一数二的时光。意见领袖的身份扩大了他做生意的半径,每天有无数的创业者想通过微博认识他, 获得他的投资。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无论他多么有钱,都不会得到的尊重。
在你最志得意满时,命运的“然而”,就悄悄启航了。
2013年8月19日,在微博上显示出与薛蛮子千丝万缕联系的秦火火,因编造散布“7·23”动车事故赔偿外籍游客2亿元、雷锋生活奢侈、张海迪拥有日本国籍等谣言被抓。
两天后,2013年8月21日央视13套的早间新闻中,当提到公安机关打击网络造谣违法犯罪的时候,画面中出现了“秦火火薛蛮子团伙:中国最大的网络黑社会”的字样。
薛蛮子得以火的群众基础,在于他成了国内不同阶层间的搅拌器。民众最愿意信服的,是那些在财富、地位、见识都显著高于自己的人,站出来替自己说话,或者说自己爱听的话。
可是当有一天,群众们发现自己tm被利用了蒙蔽了误导了,反扑来的那叫一个迅猛。
网友蜂拥至薛蛮子的微博下留言,“你是怎么关注秦火火的?他当年是无名小卒,你却无数次转发他的微博。早就怀疑你了”。
既然网友都能“早就怀疑你了”,难道薛蛮子没怀疑过秦火火微博的真实性吗?他不知道这些转发的风险性吗?
我想,一个红二代的见识、一个商人的逻辑都足以让他意识到危险的存在,只不过,他已经进入了保持群众影响力的不能自拔中。
薛蛮子的朋友,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教授于建嵘曾经这样评价,“他成为大V后被架得下不来了,为了黏住粉丝,继续自己的网络影响力,只能不断转发各种老百姓愿意看的内容,给人一种自己说出了平民心声的印象”。
但这还不是致命的一击。
至今,我打出薛蛮子三个字时,过于智能的输入法都会再蹦出两个字“嫖娼”,他与这两个字,已被程序化关联。
就在他被央视新闻归位“秦火火薛蛮子犯罪团伙”后48小时,2013年8月23日,薛蛮子在北京安慧北里一小区因为嫖娼被北京警方抓获。
8月29日,《人民日报》和新华社分别发表文章警告网络大V“要以薛蛮子为戒”,“坚守道德、法律底线”,后来,新闻联播还用了3分钟报道薛蛮子嫖娼事件。
此后,他因嫖娼和涉嫌聚众淫乱先后被行政和刑事拘留。在被羁押7个月后,他因为身患直肠癌而获得取保候审。
重获自由时,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江湖却不再是他薛蛮子的江湖。他玩起来的粉丝经济,成了罗辑思维的专属名词,他创下的“中国天使投资第一人”名号,被归之为徐小平。而曾经让他风生水起的微博,在薛蛮子离开看守所的2014年4月,活跃度已然大幅下滑,风头正劲的微信上,并没有他薛蛮子的一席之地。
如果这一切发生在我身上,我大概只想自此封刀、隐匿于江湖,这是人性最自然的闪躲。不过投资是个反人性的工作,薛蛮子当然不会像我这么怂。
他回到天使投资人的轨道继续运转,在6个月连续投资了34个项目;90后创业者兴起,他便找来了“马佳佳的绯闻男友”,90后的合伙人吴幽;他发起了蛮子会客厅,他试图撬动曾经的影响力。他不避讳那桩“丑事”,在小区里散步,一些人见到他会对他指指点点,但他似乎不在意,甚至会主动上前和他们热情地打招呼。
他与马云的旧梗又被翻出来反复炒作。
薛蛮子曾错失对马云的投资,2011年,他自己还不算火,刚刚晋封了“中国天使投资第一人”,接受媒体采访谈及这桩旧事时,他说“马云是我最大的失误”。
2012年,他风头正劲,再谈及马云时,他的语气满是与对方在江湖中称兄道弟的戏谑,“这厮长成这样,能有什么前途”。
2016年,声称复出后只做投资大亨不做大V的薛蛮子,谈及马云又换了话术“今天马云还拿当年的商业计划书来,我依然不投,因为他要做B2B,而后来他悟出来和做成功的是2C的部分”。
三次话风转变,你仔细看,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奠定江湖地位时,讲过往的历史悠久;自己春风得意时,便摆出与一线大佬把酒言欢的姿态;毁誉交半时,他便讲自己的专业性,目光的独到。三句话,哪一句都可以直接po上去,做媒体的标题。
复出后的薛蛮子只谈他对投资的理解,新晋“天使投资第一人”徐小平谈自己如何支持年轻人的梦想,薛蛮子也谈,但谈了谈发现不奏效,毕竟那桩尴尬的往事就立在那里,人们并不想喝他的鸡汤。
而几天前,某基金邀请大尺度女网红参加路演,这位女网红曾经在朋友圈秀过她与薛蛮子的合影,说“和薛蛮子聊了三个小时项目”。仔细想来薛蛮子在其中并没有做什么荒唐事,舆论却讲他和那家基金、那位女网红绑在一起,在朋友圈大肆刷屏。
你看,就算人们反感新闻联播对薛蛮子嫖娼那三分钟的播报,却也接受了他与桃色相伴相生的定位。一些有实力的创业者由于担心薛的投资会对自己的创业项目带来影响,而拒绝接受他的投资。
于是薛变了线路,徐小平输送鸡汤,他便输送毒鸡汤。
他在最近的一次演讲中说,“就算你爸是姚明,你也不可能12个月就能打篮球”,“我每天看到的商业计划书都是自己意淫出来的需求,没有这个需求,根本是瞎耽误工夫”,“创业最可怕的事是看别人做了什么,旁边哪个孙子蒙了钱了,就跟着去做,肯定没戏”。
然后,毒舌又一次把他送上了头条。
薛蛮子对网红经济的评价是,“我个人看网红这个事业一定是越来越向专业化发展”,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个具备了专业属性与粉丝经济效应的老牌网红。
只是,网红薛蛮子在意过人心向背么?
从他的行为轨迹看,似乎是在意的,无论在他每天发78条微博的日子,还是复出后他找了一个90后合伙人、撂下几句标题党的狠话,他要的从来都是眼球经济。
从他的收益看,他也是在意的。虎嗅网曾评价薛蛮子在微博上经营出了一个在层次感与丰富度上迄今无人企及的微博商业平台(以粉丝为核心,向外生长出投资、媒体、直接营销的果实)。
不过,也许他只是需要,却没有真的在意过。
2012年,薛蛮子发起的对白血病少女鲁若晴的救助,标募集100万,薛宣布自己出8万,三天之内筹集捐款1050158元,完成106%。一时间,“若你安好,便是晴天”的短语成了微博公益最响亮的广告词。
同一时期,白血病患者、重庆19岁女孩黄渝萍也求助于薛蛮子。当时各方已经筹集了差不多6万,加上薛蛮子的10万承诺金,考虑到前期资金基本到位,黄在重庆新桥医院进仓准备骨髓移植。“几天后6万块就用完了,黄只得出仓,黄出来以后才告诉身边人,曾多次打电话给薛蛮子,但对方不接电话,微博私信也不回”。如今鲁与黄都去世了,我们也许无力还原当年那一幕的真实,也不能将道德枷锁一力抛向薛蛮子。
不过在他内心,大概有着类贵族的骄傲,他需要人心,却也从未惧怕过什么人言可畏。不然当年的他不会明知造谣传谣的风险,也要转发微博,复出后的他大概也没有心情和勇气,走向那些指指点点的人,笑眯眯地寒暄。走戏而不走心,他真是个天生的好网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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